「我爷爷……不会出事了吧?」
男子断然道:「不可能。老爷子这麽能打,老当益壮,估计还能再活个一百岁。」
女子却是越来越觉得不安,她看着男人,无比严肃道:「今年无论如何要回一趟老井城。无论如何。」
男人本想好言相劝,再哄哄她,但是看她那正经无比的脸色,思怵一番。最後重重点点道:「好。一直藏着掖着也不是办法。也该让安儿去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了。」
女子一直扯着自己的衣角。她忽然想起了少女时候在老井城帮着爷爷卖酒的日子了,相依爲命,却是美好。
风拂树影,裙裳摇动,古城死寂。不多时,她的眼眶中莫名盈满了泪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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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城之上忽然落起了雪
层云如墓,片片剥落,它们穿越过皇城之上的禁制,如若无物。雪花落於人间,沾濡眉眼,衣角,渐渐化作冰凉的水。
抬眼望去,纷纷扬扬的雪和厚重如棉的云遮蔽了所有的视线。
那些纷纷剥落的,有云,有雪,有清凉的冰絮,有些则是若有若无的虚影。
整座护国大阵已经在雪水中消散。自古瑞雪最兆丰年,可是身爲一国之君的皇帝却蓦然合眼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。天云之上重开一线。
一袭红衣悠悠飘落。她面色苍白,毫无血色,红裙更红,如花的十指上也渗着鲜血。
楚将明见状连忙跪伏在地,神色极其痛楚,仿佛是自己断了手脚一般。
「属下无能,让妖尊大人身临险境,属下罪该万死。」
邵神韵默然摆手。
人间已经再也见不到那位袁姓老人的身影。人们这才恍然,自己甚至还不知道这位传奇人物的全名。
邵神韵望着那位权倾天下的君王,漠然道:「本座曾听说,你们皇城还有一人。」
轩辕奕神色平静。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。那是皇家最大的秘密之一。先祖托付,不到亡国之际便不要去请那人现身。
但是他此刻觉得,只要那人动手,以妖尊此刻的状况,几乎必死无疑。这是如何大的诱惑?
只是在他想要动手的一瞬间,他忽然望见了妖尊身後那位始终不曾表态的失昼城的女子,她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。
轩辕奕最终叹了一口气:「妖尊大人可爲天下第一人。」
言外之意便是还有天上。浮屿便在天上。
邵神韵没有理会其中隐喻到底挑拨味道。轻笑一声,漠然摇头:「今日本座前来,本就只想杀一人而已。」
高台之上的姚姓老人闭上眼睛,语气坚决。
「得皇朝庇护十年,苟延残喘,姚某已然知足。既然妖尊非要咄咄相逼。那即使姚某拼命全力,也要将那件丑事说出来。以如今妖尊大人的实力,怕是再拦不住我了。」
邵神韵静静地看着他。面无表情。
姚姓老人刚欲开口,他却发现自己什麽都说不出来,他口中忽然湿湿的,黏黏的,很是温热。那是自己的舌头。
邵神韵伸出两根晶莹如玉的手指,在胸前垂下,「你现在还有两条路,一是做我的傀儡。二是死。」
姚姓老人哈哈大笑,嘴角满是鲜血。
邵神韵神色有些惋惜:「断你舌头,本该一笔勾销。本座可以不计前嫌,若你一心求死。那我也只好成全。」
姚姓老人衣衫爆裂,他的骨肉忽然干枯,仿佛一颗枯死的老树,呈现出极其古怪的模样,那干支之间盘根错结,扭曲生长,疯狂扩大,等到本体全部显露,竟比城门更高!他本就是树妖白木煞,此刻显露本体,显然是要背水一战。
邵神韵闭上了眼,神色冰冷到了极点。
「那本座今日便送白妖王上路。」
她的身影刹那消失在了原地,如一颗弹射而出的花炮,笔直地撞向了那棵扭曲生长的白色怪树身上。怪树的枝丫犹如疯狂舞动的触手,它的干躯处不停地涨大缩小,仿佛蕴藏着一颗澎湃的心脏。
即使邵神韵身受重伤,这一战依旧毫无悬念。
那些章鱼触手般不停舞动攻击的树枝被一根根地削断,纵然白木煞疯狂地再生,也无济于事。因爲她的出手太快太快。
最後一拳破开几千条枝桠的阻挠,一击直中干躯,如击朽木。
她转过身去。那白木煞宛如泄了气的皮球,瞬间枯萎腐烂,最终化作一滩脓水。
轩辕奕看着死去的妖王,神色淡然。「妖尊大人既已诛杀叛逆,可还有其他事?」
邵神韵颔首道:「本座还要带走一人。」
轩辕奕皱眉道:「何人?」
话音未落,台上吃瓜看戏的林玄言忽然感觉身子一重,像是有人抓住了自己的领子,猛地将自己拽了下去。裴语涵反应过来之际已来不及了。林玄言的身影已经飞了出去,重重摔在了地上。他一边呼通一边挣扎着起身,落在眼前的是一双纯红色的布鞋。布鞋之上是玲珑秀止的小腿。正当他目光缓缓向上之际,他的身体忽然被人踹了一脚。
「起来。随我去一趟北域。」邵神韵冰冷道。
林玄言瞪大了眼睛,心想这个不知道什麽时候横空出世的北域妖尊,自己是真的一点点也不认识啊。更别提有什麽过节了。
「不知这位林公子哪里得罪妖尊大人了,竟让妖尊破城寻人?」
林玄言一震,他站起身子,望向了问话的那人。那人一身黑裙,眉目清秀。
正是试道大会的魁首季婵溪。季婵溪有意无意地看了他一眼,他连忙挪开目光,心里阴影很大。
邵神韵望着这位骄傲的少女。忽而眉目带笑,她颔首道:「不错。」
林玄言更加疑惑了,不错什麽啊?难道自己以前真的得罪过她,然後如今又被她认出了真实身份?
他小心翼翼道:「不知在下与妖尊大人……哪里存在了些误会?」
妖尊冷冷道:「本座没说你。」
林玄言怔了怔,才忽然明白,那声不错说的是季婵溪。能得到妖尊如此的赞誉,换做任何寻常人都是极其荣耀的事情。但是季婵溪蹙紧了眉头,显然,她有些不满。
季婵溪清冷道:「希望有一日,我能与你一战。」
「嗯。」妖尊点了点头。「愿你早入通圣。」
季婵溪正视着她,神色依旧骄傲,无论她有多强,季婵溪依旧有信心有朝一日能击败她。她所需要的只是破境的时间。
邵神韵转而望向了南绫音。
「失昼城可有领教?」
南绫音摇头道:「失昼城偏安一隅,本就与世无争。更无心沾染硝烟。」
邵神韵嗯了一声,看了陆嘉静一眼,难得地赞许道:「你也很不错。仙道修爲废尽,竟然自斩经脉,转而已阴阳入道。如今竟然离重回化境不远。那闻名遐迩的三日侍奉,世人都说你的淫荡女子,不配做清暮宫宫主。本座看来,那恐怕是你再入化境的契机吧。难怪你要和楚将明做那场交易。」
所有的算盘都被一语道破。陆嘉静神色凝重至极。
邵神韵忽然悠悠叹息,莞尔一笑:「你与楚将明的交易便也算是与北域的交易,无论你何时想来界望山的天岭池,本座都不会做任何阻拦。」
陆嘉静神色幽幽,最後轻声道:「那嘉静谢过妖尊了。」
最後,邵神韵才将目光落在了林玄言身上。
「两个选择,和我去北域或者死。」
林玄言问道:「这两者有什麽区别?」
邵神韵没有回答,只是幽然地看了他一眼。
林玄言立马斩钉截铁道:「我随你去就是了。」
此刻,一袭白衣剑袍拦在了林玄言之前。
「师父……」林玄言眉头忽皱。
裴语涵望着邵神韵,横剑於前,语气坚定道:「林玄言是我徒弟,哪怕今日语涵折剑于此,也不能让你带走他。」
林玄言急道:「没关系的。徒儿命很大的。」
裴语涵没有理会他,她一丝不苟地看着邵神韵,剑锋低低颤鸣。
邵神韵叹息道:「凭你拦不住我的。」
那高台之上,被一鼓作气摧灭了斗志的十六宗衆人忽然战意再起。他们确信此刻妖尊极爲虚弱,若是他们一同出手,说不定可以让这位不可一世的妖女葬身于此。
十五道身影纷纷落下,围住了邵神韵。
邵神韵甚至没有多看任何人一眼。她伸出手指,对着身前一点。她眼前的空间倏然裂开,仿佛是一块破损的镜面,镜面之上,似是倒映着幽暗晦涩的夜空,深邃得摄人心魄。
忽有人大惊失色道:「破碎虚空?」
「这个妖女居然已经修到了这个地步!」
林玄言同样震惊,即使是五百年前全盛的自己,剑开虚空似乎也做不到如此随心所欲。
未等他仔细衡量,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他的身子,向着那虚空之中猛然拽去。正当他打算不做任何反抗之际。一个力量又在反方向拽着他。他心中疑惑转头望去。那竟是一把剑
剑刃卷去成环,拽住了自己的左臂。那是羡鱼剑。长剑嘶鸣如悲。
趁着这个短暂的空隙,裴语涵立马抓住了也抓住了他的袖子,苦苦支撑。林玄言神色大变,厉声道:「放手!」
裴语涵抿着嘴唇,她无暇说话。昨晚他们曾经许诺过,今日林玄言便将关於师父的事情告诉她。她等了无数个明天,既然已经看到了希望,那她便再不愿继续等待下去了。
她死死地抓住了林玄言,像是抓着五百年岁月里最後的一抹微光。
林玄言神色悲悯,他看着裴语涵清丽绝美的容顔,岁月如走马观灯,奔过指隙。他忽然张了张嘴,柔声道:「语涵,听话,放手。」
裴语涵心脏一跳,下意识地松开了手。林玄言的身子再没了阻力,一下子向着那片虚空通道收纳过去。羡鱼剑也听到了主人的心意,虽然极其恋恋不舍,但是依旧松开了剑刃。
裴语涵立在原地,娇躯颤抖,鬓发散乱。
「你……你是……」
林玄言温然一笑。他没有机会听到後面的话,也没有机会多说出一个字,他的身影转而消逝。
裴语涵下意识地扑向了那片虚空。邵神韵轻轻抬手,一道无形的壁障将她隔绝在外。裴语涵不停挥剑斩下,心如刀绞,泪流满面。
陆嘉静忽然走了出来,她问道:「你方才说,我想去北域,随时可以?」
邵神韵无声颔首。
「我此刻就想去。」陆嘉静断然道。
邵神韵嗯了一声:「随你。」
陆嘉静的身影如被带起的一片秋叶,转而消逝在了虚空之中。
邵神韵望着皇城之中虎狼环伺的衆人,漠然道:「若无他事,本座便辞别诸位了。」
虚空的裂痕渐渐弥合,邵神韵方要踏入。忽听有人高喊道:「妖女休走!」
那声音自乾明殿中传来,声音如古佛般厚重悠远,天上云海翻滚不修,似是承着威严天意。即使是轩辕奕也变色大变,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,向来不问凡尘的那一位居然也会出手!
一掌拍下。天地变色,风云涌动。
整个空间都仿佛扭曲了一般。置身于虚空通道之中的少年只是觉得身体忽然大受震动,他能清晰地感受到,那通道被某种外力曲折,通往向了不同的终点。
邵神韵望着弥合的虚空,神色愠怒,她沉声道:「不知好歹。」
她也挥出一掌。两掌隔空相击,在皇城之上各自破碎,起势如涟漪荡开,转而地动山摇。整座皇城都震了一震。
自古倾国倾城便是对女子容貌极高的评价。但她确实货真价实的倾国倾城。
那一掌之後,整个皇城中许多地基不稳的建筑纷纷坍塌,相距较劲的城楼高台甚至直接被碾断,若不是城中尚有其他大阵加持,只怕半座皇宫都要夷爲平地了。
邵神韵面色微红,气息紊乱,那一掌似乎也是她的极限。
而城中那位不知名的高手气势却正值巅峰。
又是一掌。
邵神韵忽然展眉一笑:「告辞。」
她身後虚空裂开,整个人向後一倒,瞬息消失在了原地。
而尚在此间的衆人勃然变色,最先反应过来的各宗高手纷纷祭出法器,抵挡这落在了空处的一掌。最终南绫音顺手推舟做了个人情,以损坏一件珍贵法宝的代价消弭了这一掌的余威。
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後,人们才发现妖王楚将明也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。
银发黑袍的失昼城三当家走到了裴语涵的身边。裴语涵跪倒在地,满脸的泪痕,神色落魄至极。口中不停碎碎念念着方才林玄言的话。
「语涵……听话……语涵……」
她不停地重复,一遍又一遍,直至泣不成声。南绫音蹲下身子拍了拍裴语涵的肩膀,有些心疼地将她往怀中搂了一搂。羡鱼剑悬停在一旁,剑刃垂下,低头丧气。
忽然,南绫音的眸子瞥到了地上的一点点水痕。方才邵神韵所站的位置上,有一丝淡淡的几欲消弭的水痕。她眉头一皱,心想这是方才融化的雪水麽……不太像啊……
……
……
林玄言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疼,他伸了下懒腰,只觉得骨子咯咯作响。
忽然,他伸懒腰的动作停住了,他瞪大眼睛看着身侧不远处,一脸震惊。
那是一捧燃烧的篝火,火光跃动,跳跃在佳人的眉目之上。
一个绝美的女子盘膝坐在篝火边,听着烈火柴声噼里啪啦地作响,明艳的火光将她的俏脸照得红润温美,而她绣着雪浪牡丹锦绣凤凰的裙袍却犹如活过来了一样,熠熠生姿。只是她的气质却依旧是那种难以掩饰的清冷。那是清暮宫独一无二的冷。
「陆……陆宫主?」
【第一卷完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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